叫停专列的南京哥

▓ 李天安

闲置在山脚边的炼丹炉，虽然没有生火，可就是没哪个不怕烫的敢伸手触碰。

目光捋着插在炉芯的那根金箍棒造型的温度计，跳过几道粗长的刻度线，停在了朱红色水银的顶端，哇，太邪乎了，73.5 度！

哇，太邪乎了，73.5 度！

棒子两头箝裹的金片好像正在融化，螺旋着缠绕的龙纹凤篆就要脱落，中间暗陈的星斗已经模糊不清，我晕！

火焰山景点，阚泽丰没下车，从吐鲁番过来的路上，他的头就一直紧抵着前排的靠背，手断断续续地揉搓着腹部。

一路上不是火车，就是汽车，没有戈壁跋涉的撕魔苦鉞，也没有沙漠徒步的艰难险阻，团餐自由餐水果啥也不缺，这哥他怎么了？不会是地府阎罗上来找茬吧？

广场的铜墩上，不怕烈火炼狱的孙猴子，没去午睡，他一手罩着前额，一手拎着金箍棒，眼珠子好像一直在转悠，这副表情不免让身心备受煎熬的阚泽丰好生厌恶:我们这些寄生于红尘的三寸鼻息，火眼金睛下，谁敢逃票不成，逃得了吗？再说啦，我又不进去，你还是躲一边歇歇吧，省得我看着累眼。

早上路过盐池枢纽时，泽丰的兴致还挺高的，看到达坂城的方向牌，他曾闹腾着要去看大辫子姑娘和她的妹妹，尹导说吐鲁番的姑娘比达坂城的漂亮，不耽误功夫了。泽丰连续几个NoNoNo 回应后就心有不悦。

车到吐鲁番，泽丰在失望中下车，在希望中迎来了身材曼妙的狄丽拜尔，一个纯正的维吾尔族姑娘，为了重燃泽丰的热情，尹导优先将拜尔介绍给了他，拜尔先是向他行了个半蹲礼，随即旋转着轻薄的衣裙，将他引领到葡萄架下的大炕前，她脸颊上的痣和架上的葡萄，在这个青涩的五月正较着劲地生长，油腻的白粉朦胧了小痣却没能遮掩住大的，看得出，为了迎接我们的，不，是迎接泽丰的到来，她可是在妆容上下了不少功夫。

上茶，上点心，上西瓜，一阵热情的忙碌淡化了她面部的缺陷。

阚泽丰没在乎这些，笑着凑近狄丽拜尔，要求合影，前方早已做好拍摄准备的泽丰夫人一边调整距离，一边撮合他俩的姿势，贤惠的笑容里溢出的宽容度，足以媲美乔致庸的大奶。

合影完毕，女人们一窝蜂像抢孩子似地上到炕上，可男人们都杵在原地无动于衷，拜尔很是生气：不上炕就不是我们的客人。于是，男人们慢悠悠地褪去臭烘烘的鞋子，爬上露天大炕，随着女人们捏起泡沫果盘里的什物，一边往嘴里填，一边听拜尔讲解雪山和葡萄的生长关系、快如飞箭的动车和光溜溜的马路给她们带来的巨变、维稳抓坏蛋产生的安全感，幸福感。从葡萄架下一字排开堆尖塑料筐里，了解到了哪些葡萄是喂羊的，那些葡萄是沤肥的，懂得了如何辨别染色葡萄。

“左边磨脖子，爸爸不同意，右边磨脖子，妈妈不同意，前后移脖子，我也不同意。”拜尔一段极具风趣，带有讲解的维族求婚舞过后，接待转入核心，这吃人家嘴软，又看了表演，不买还真的不管，她和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一溜排，铲的铲，称的称，大家刷微信付现钞一番争抢，大包小包地拎着降血压通大便的顶级葡萄干以及更高级的保健品——葡萄籽回到炕上，末了，狄丽拜尔对着院角的探头，摇晃着整理好的一沓子钞票:都归 32 户的合作社啦啊，今天我有这么好的业绩，你们一定要给我点赞！快点，快点，不要着急走，你们不要着急走嘛，我数 123，一起对探头喊，就是对拜尔和弟弟妹妹的服务很满意，这样领导就不会扣我的工钱了嘛！

大家举起葡萄干和葡萄籽，欢呼着为狄丽拜尔点赞，42 颗心，这还没到火焰山呢，就烫滚烫的啦，各地旅游，购物爆棚真乃头一遭。

河床上断断续续的沟渠里，浑浊的水流像游动的土公蛇，紧飙着岸上进疆返程的专列，一刻也不放松，可爬出沟来就立马散了架。

失去动力的滚石，有的已经被野草圈住，像是在等待时机突围，头顶着桥墩屁股翘得老高的那些石块，应该是错过了当初迂回的机会，更多的则压在了平缓河床的鹅卵石上，看上去一窝一窝的，像老母鸡正焐着小鸡，这样的景象，给枯水期的渭河增添了令人憧憬的生命力。

夕阳舌舔山尖

河流缠绵山川

老乡牧羊河滩

木棍取代羊鞭

隧道钻了又钻

挂壁公路连弯

渭水东去溜边

旱溪远上云端

坐在落日的窗口，看车头披着余晖钻隧道，爬高架，时而左倾时而右倾的车箱，像一只巨大的摇篮，长时间的弯道行驶，晃得人脑袋晕乎乎的，大家渐渐失去了欣赏窗外风景的兴致，陆陆续续地爬上卧铺，最终，热闹的交谈被车轮挤压钢轨的吱吱声取代。

突然，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蹿过走道，撞在盥洗室的侧墙上折返了回来，六号家庭的二哥疾步跑过我的铺位后，又急忙转过身来:“你没休息呀，看到尹导了吗？我大连襟从前天这个时候到现在都没小便，憋得实在受不了了，脸都变色了。”他神色慌张，焦急万分。

“他才跟我打过招呼，这会儿正在餐车开会，你快去！”我也立刻紧张起来。

为了不致他大连襟阚泽丰治疗延误，我也立马向尹导发送了一条求助短信。

专列披星戴月，沿渭河疲惫前行，醒来的时候，列车已过临潼，爬上山顶的太阳，像是要把山下满眼的麦穗烧焦似的，毒辣得有点过头。

“大西北的行程就要结束了，我给自己写了封表扬信，帮忙都签个字吧。”

尹导弯下腰，露出左边那颗扭曲的门牙，笑嘻嘻地坐到卧铺的边沿，掏出纸笔。

“南京六号家庭的那个阚泽丰怎么样了？”我有些担心。

“哎呀，我们几个导游、还有公司雇的随车医生和乘警，一直忙到凌晨 2 点多钟，医生也只是治治感冒头疼啥的，也没有好办法，昨天火焰山回来，停留吐鲁番的时候，有人看到他拉人家葡萄架下的水管子往头上冲，先前已经是重度中暑，深井的冷水再这么一浇，内循环失调了，很危险的，太热不能冷水激，这是常识，他怎么会这么干？可人命关天呐，我们先是找列车长开了个紧急碰头会，列车长立马向车站告急，车站又向路局申请，昨晚才破例为他停靠了天水，停车你不知道？六号家庭五口全下去了，刚才收到他们信息，导尿顺利，已经没有危险了，他们要破点费，自己买票回南京了，不出事就好，否则我头疼死了。”尹导松了一口气，如释重负，他正了正滑到鼻梁中段的眼镜，仔细地看了看我写在他那半页自我表扬后面锦上添花的评语，笑得像个迎六一的儿童。

哎，这高温对身体造成了危害程度，绝不亚于高原反应。

也许，这就是最真的旅行，相聚，言欢，痛苦，忍耐，求肋，告别。在昨夜这场丝扣相连的接力救治中，大家付出的每一份努力和热爱，都在决定着受困者的明天，这样的友爱凝聚成的生命力，助力受困者冲过一道道关卡，破除一座座障碍，斑斓了自己，丰富了他人。

青涩的果园，坡上的羊群，呼啸而过的风，列车和太阳一起奔跑。

蓝蓝的天空下，当泽丰回过头来，会是多么地庆幸自己，即使狼狈心酸。

有道是——

团员象

梦西域，去远方，专列拉咱玩新疆。

跑失水，累脱肛，诱发疝气胀裤裆。

大胯酸，腿扭伤，強爬坡头英雄装。

吸胶棒，喝豆汤，缺少能量心发慌。

达阪城，在前方，昼梦艳遇无人帮。

拜尔美，肩窝香，凑近合影来一张。

老大妈，鬓如霜，头歪碑铭抢风光。

咱大爷，着戎装，手擎团牌志如钢。

大巴扎

岔路口，路灯旁，大街小巷都卖馕

昼风紧，黑夜凉，一炉烤串薰热肠

小炒摊，菜单详，回纥文字可锯羊

核桃糕，麦芽糖，地方名点尝一尝

车减速，到乌站，勿要下车待检验

专列上，真方便，久等不怕前列腺

大巴扎，逛商店，满目丝巾真鲜艳

吃团餐，位常换，旅途友情永不散

2021 年 5 月 31 日草于 Y173/52 次专列餐车